我的选择。我紧紧拥着他,盼在他失去知觉前,尽量给他一丝温存。可悲或可喜?他的生命只为寻欢而诞,寿命终结于极乐之时。该笑或该哭?我的双翼悄然脱落,说明我已进入生命的黄金时期,有能力落地生根,繁衍后代。但,我的自由同时告终……
翌朝,我被食物的香气唤醒。披着被单,躡手躡脚走到房外去。男同事正手忙脚乱地在餐枱上延开一顿丰富的早餐。
「早晨……」他的笑容带点靦腆:「来吃吧。给你买了粟米粥,质地绵绵的。」
我没开口回话,衝前紧紧抱拥他,懒理掉落地面的被单。
我以为他已然死去,有如交配后的雄蚁。
(04)
假期,医院。
妈无故在客厅昏倒,撞伤了头,被送到医院。病因未明,有待检查报告出炉。
家中各人泪眼涟涟,围着妈的病床,十分忧心。这种沉重气氛,令健壮的人也难免感到窒息。难怪,妈向来心广体胖,在医院躺了没两天,已然双目无神,瘦骨如柴。
妈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,家庭观念甚重。她身体力行,竭力维系家庭完整,献出一切:金钱、青春、时间、前途、心血、个人自由……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会称讚她是个好妈妈、好妻子、好姐姐、好女儿。但我从来她不觉她是个好「人」。
她不是人。她是蚁。
妈是家庭里的蚁后,没有统治权,但各人自然而然会以她为家庭核心,万事以她为先。在妈面前,家人之间即使心病再多,大家总会给她几分薄面,假笑暂泯恩仇。
家庭和睦,听来是多么美好。但这份美好全建基于妈的存在和努力。如果她不復存在,这份美好还会继续流传下去吗?若否,这份美好不就是虚假的幻象吗?换言之,我们全都被妈困禁在这虚假的美好幻象当中。
抚心自问,我不想妈出院。
我要光明正大地直斥爸的不是,骂他赌虫上脑,连累家庭;我恨不得拆穿姨的偽善面具:律己以宽,待人以严;我要捣破婆的心房,告诉她,你的宝贝儿子早已拋弃你,不要再惦记他。望望你一直忽视的女儿(妈),她才是每天照顾你、忍受你臭脾气、为你花心思的人;我要和妹妹一起商讨未来大计,那些妈一直反对我们付诸实行的大计……
我歹毒吗?我自私吗?会比妈更自私吗?她以「维系家庭」的名义,强要一帮合不来的人日夕相对,硬要大家生吞一切怨懟。哪管你消化不良或是甚么的,总之,吞!
我不明白,为何明明合不来,还要在一起?为了没能选择的血缘关係?那点血脉会比眾人的快乐和自由更重要?组织家庭、组织社会、组织族群,是为了方便人类沟通、交流,将人类文化推上更高更好的位置。现在妈却本末倒置,为了组织家庭,硬要所有人留在不好的境地里原地踏步。
我愿意顾及妈的感受,并非因为我爱她,而是因为我可怜她。
她是表现奴性的极致。奴性入骨入骨髓入基因,为活而活,为行传统而行传统,为组织家庭而组织家庭。她没有错,她只是盲目跟着社会的步伐前进而已,没有思考过那是否适合她。
严格而言,妈是一个受害者。和大部份人一样,她自以为正在活出只属于自己的生命,却浑然不察那套被植根脑袋的思考模式。千回百转,最终仍然盲目地将毕生奉献予族群……
「我觉得……」今天,妈的话变得断断续续:「自己……」
大家都屏息静气,深怕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。
「自己是……一隻蚂蚁……」她的声音轻如柔丝,但我知道大家都听得很清楚。
死寂。
出乎我意料,她竟讲出人生中最清楚的一句话,不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上。
每次望着妈,心中都起了不能言喻的感觉。我的脑海中,只浮现出一隻蚂蚁的身影。她根本就是一隻蚂蚁。
一隻蚂蚁在做菜煮饭、洗衣拖地、烫衫抹窗……牠看来和蔼可亲,不具侵略性,却偏偏是把我的个人意志摧毁得最严重的傢伙。
久而久之,我每次一见到她,便会掉头走。
(05)
某高级私房菜馆,跟客人开会的场地。
平日女上司外出开会应酬,喜欢带老练的乙先生或戊小姐同行。但今次却挑了我一起去。开席前,客人和女上司有说有笑,气氛轻松。拿出合约,以间聊方式讨论细节时,客人和女上司同样笑容满面。上菜时,客人喜上眉梢,难掩兴奋,女上司却僵住了。我,毫无掩饰,尖叫出来,从餐椅弹起,连退数步,直至碰到活动趟墙板。
客人瞟向我,邪笑道:「第一次食蚁宴,感到呕心是正常不过的事。」见惯风浪,没有丝毫不悦。
我立在原地不动,震颤不已。女上司收拾心情,首次对我露出和顏悦色的笑容:「来试试,试过就知道是好东西。」她向我招手,示意我回到餐桌旁。「我起初也是抗拒得很,但放胆一试后,却发现这是人间美食,欲罢不能!」女上司的口吻像妈,像那隻扮人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