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蘅抬眼看他。
在一通胡言乱语里抓住了重点,问他在帐篷外偷听多久。
梁唯诚最怕这样的眼神,凉透了,坚冰一样。把他看穿,又将他的无知无声放大。
被她凝视,又畏惧,又狂喜。
他如实说,才来没多久。高考的恢复是几个小时前,在两位教授说话时窃听来的。这不重要,夏教授有意推荐他去上海。
他可以和她同行。
夏守亮看得上他的脑子,他也乐得利用他。
江秀丽看上的,也是她的脑子。看看吧,他们的脑子,一样有价值,可以为师门增色。无论是谁,成为他们的老师,将会是天大的荣幸。
“我们不该荒芜下去。”
只有在她面前,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。他会是个好爸爸,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,糟糕的父亲是什么模样。
他发誓,不再对她使用卑鄙手段。
真的,不再了。
梁唯诚一直很怕杜蘅优越的脑力再想出什么办法来惩罚他,停在几步外没敢上前,含笑带泪的眼睛,焦点里除了她,什么也没有。
卑鄙又真诚,下流又动人。
连贱都贱到恰好处。
多一分流俗,少一分寡味。
贱得有那么一丝丝可怜,像没出路的丧家犬,只差用一根绳子锁住自己的脖子,再亲手把绳索递到她手中。
希望她要他。
任何形式的“要”都可以。
有名分,没名分,正当的,不正当的,哪怕做个不见天日的偷情者,他也心甘情愿。是不是陈宝路和她说了什么?放心,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缺见识的乡下丫头。
杜蘅的目光明显转冷,他哽住,千万别是又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。
“不要这样看着我,我会乖的。”
“真的会乖的。”
忘我的陈情是危险的。显然梁唯诚没长记性,枪口对准太阳穴,顶动皮肤那一刹,痛觉逼着他警醒。
“刚才你说要做谁的老子?谁是缺见识的乡下丫头?”
五四式上膛只要半秒。
一颗铁花生米,准备就绪。
随时随地可以请客。
梁唯诚这才知道自己嘴里的粗人,粗俗起来原来这么痛快,只是快是对方的,痛留给了他。
“没听清,再说说。”
身高差距使陈顺必须下点腰。
一字一字往他耳朵眼里打。
真没听清,再说说。
大点声。
他开始鼓励他。
像鼓励一个操令没听好的新兵蛋子。
太阳穴的一层皮给枪管子戳起来了,痛感清楚,梁唯诚咽不下哽在喉咙的口水。卑劣顶顶管用,卑劣确定他是安全的。比起兵鲁子,他知道拥有军事素养的指导员但凡开枪,第一枪一定是示警。
不用谁提醒,军人的素养足够自我约束。
陈顺绝不可能射杀他。
梁唯诚盯着杜蘅,额角有一滴冷汗虚下来,漂亮得像个要为爱情就义的烈士,几乎快要货真价实。
如果现在有面镜子供他一照,他会收敛小人得志的表情,不让俊美扭曲,更加符合爱情烈士该有的面貌。
“你不可能开枪。”
“是。”陈顺点头,颇为认同。
弹匣里子弹是满的,一共八发。一旦开火,只需一发,立马叫那些邪脑筋泼洒满地。
有白有红。
全是热浆子,去地上热闹个够。
婚后他文明不少,枪口缓慢斜欹,一路抹开梁唯诚鬓角滚下的冷汗。枪身太过缺乏没有人情味,来到白面书生下颌,黑比白是更为浓烈的色彩,拍打的那几下,震感直达牙床,刺激脑髓,浑身酸冷发凉。
梁唯诚下意识闭上眼睛,眉头紧皱,等待疼痛的到来。
然而没有。
他只听见了脚步,听杜蘅掠过他,像掠过一颗树。
很快,多出一份男人的脚步,成双成对。梁唯诚猛地睁开眼睛,就在这时,一束火光迸发。枪口擦热,一团火焰里有什么朝他迫近。
盛放的火焰背后,是一张铁石心肠的脸。
梁唯诚惊愕地张着嘴唇,下秒左脚立刻热燃起来,像火灼,火星气味裹挟一滚浮尘冲入鼻腔。
雷打不动,二十五米靶八发十环的成绩展示在他左脚边缘,精准没有一毫失误。
距离之近,警告之浓。
弹点还在扬尘,鞋里的脚趾隐隐作疼。
陈顺身躯只向他所在射击方位倾斜一个小角度,长臂环住杜蘅,捂住她的耳朵,开火后坐力到底消化在哪里,梁唯诚看不懂。
他没有那身野蛮的肌肉。
透明的空气为什么在晃动,他也看不明。
空气没动,动的是他,莫名来的剧痛使他猛地打个挺,视线骤然下降,跌落到地面。又是一声枪响,弹点在手掌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