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以后,一艘商船停靠在了罗琼岛。能如此轻易寻得此地,是因流火将外笼气罩由水雾障目改为火灼龙炎,远望有如巨大柴堆浮于海上。而敢这样靠近的,当然是鬼目灼带来的人。
火灼龙炎不会致人死命,但死阴之气沾之即毁。死阴之气一旦厚重,附着人身之后会形成独立魂魄,也就是所谓的鬼附身。弱一些的话会汲收对方的生气转换阴力,强一些的话甚至会凌驾对方意志之上支配肉体。
这种火给人造成了强大的震慑力,未近便有强烈的灼烫感令人望而却步。但实际上,只消一直靠近,越深入反倒不会觉得滚烫。但最初接近的几里海路,的确是一种折磨。
不过让流火意外的是,来的人当中并没有倾绝。有净曦,南宫修夫妇以及除小妖以外的三个女儿,还有七月的父母弟弟!
七月的父亲四十出头,但看起来似乎比南宫修还要苍老许多。干瘦的,有着沙丘地一带人的体貌特征,眼珠是褐黄混浊,皱皮干枯,表情拘谨胆怯,而且是个瘸子。这些都与七月描述的一致,最重要的是,血息的味道是一样的。她的后娘微胖,圆盘脸,两颊带着常被风尘裹砍的沙红色,眼睛微长的勾吊着,想是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姿色。跟着他们的一个瘦干的小男孩,却有着一双与七月一般的乌蒙大眼。七月说过,弟弟比她小七岁,但看起来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。
倾绝居然把他们送来了,的确是流火没有想到的。不过转念一思便当明了,同样是送人过来,但是时间方式的不同,所取得的结果也完全不一样。若是三日前,他令鬼目灼先送人来示好,流火收人以后便一定会按兵不动,要等他们打到稀烂再收拾烂摊子!
但今天送来,结果便不一样了,因随着大拨而来,流火已经丧失了隐瞒七月的最好时机!而七月的个性,实在太容易让人捉摸透彻了。就算倾绝没有机会细细了解她,也会从她的父母身上窥得更细微的地方。
黄沙滚滚之地而来的七月,一直是不被重视甚至是被遗弃的可有可无。过于被人排斥和鄙夷,养成了她畏缩又慌躁的性格。而祖父对她的唯一关怀与培养,又成了她的风向标与榜样。而七月对命运的这份不屈不挠,欣欣向往的执着与希望,皆是从她的祖父那里得来。而这些东西,远比表面的畏缩与慌躁影响更为的深远。正直与知恩图报,更是七月一直所柄承的做人态度。所以倾绝这看似真诚的伎俩,到了七月眼里就成了非要涌泉相报的隆恩厚戴了。
不过流火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气的,因为他也看到了南宫修。一直以来,倾绝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谋算大于真心。南宫修是他所利用的标靶,利用了南宫修好权爱势的心理,从而让他成功隐于身后过了好些年的太平日子。照理说,现在的南宫修已经是一颗废棋了。而且他同样是死灵的靶子,这会子再保他就是弊大于利。但倾绝却没有弃了这个废子,直到最后还要给他找安全的所在。
远在南海的焦牢山,茫茫大海是死灵难越的屏障,阴气会在海上烈日的灼烤之下散之七八,而单凭那些水灵的聚合体就算能到这里也很难在焦牢山上有所作为。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避难之所,倾绝的点滴人性,流火总算在南宫修的身上看到了。
七月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家人,离家至现在已经四年了,说不想念是假的。就算这四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,她也时常会惦念家人。不是她不想回,不是她只顾着流火。而是这些年桩桩件件,逼得她不得回还。虽然在家乡的回忆里,不愉快的经历占了大半。家人是否这般想念她,她并不计较。本是一家人,哪里还会计较这些。
但此时见了父母弟弟,看他们难堪风霜挟送岁月催促,看他们满脸惧怯相携战抖,真是让她心如刀割。他们都是远僻山野的老实人,哪里见过这等诡异怪事。若非是她连累,他们或者现在仍能在金井滩里安安宁宁的过他们的营生。虽然清苦,但胜在心愉情足。如今这般颠沛转栈南北无一日得宁,生生是把七月撕扯得鲜血淋漓痛哭出声。
一时流火将他们分别安置,见过七月的家人之后便放着他们闲叙。这边过来找净曦等人说话,南宫修看起来行动无碍,但流火能感觉到,他半分罩气全无。经络紊乱,法血与自体的平常血脉完全混肴,他已经不能再调动法血逼引驭灵。见了流火,他只牵了唇似笑非笑,却没吐出一个字来。净曦仍与当年一般模样,不过是眼中带了几分疲意。
此时两人站在楼外的花田边说话,净曦看了看流火,抿了唇低语:“总该道谢,多谢。”
“三年前我和七月叨扰了,不过是回礼罢了。”流火淡淡的道,“优优怎么没过来?”
“她也不见了。”净曦低声道,“当时留在东芜镇的,优优,小妖,萧无仰还有石横……包括我舅舅,全都不见了!我爹引了聚死咒中的死灵出来都找不到。”
“什么?”流火怔然,“我明明当时看到她了呀。”当时她被六道止了时间,同镇上的人一样成了木偶。他走的时候还特地等她清醒,问她要不要同来。她说要回去找宁扬,于是就此分别!如何竟不见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