刻外,其馀时刻都不需要沟通,枯燥乏味得与困在棺材等死无异;死后,我和一头新相识的黄牛谈天说地,分享活着时的所见所闻。
牠说牠的儿子右后腿有一块红色的胎痣。不爱吃草,但爱嚼草;我说我唯一的女友有一头乌亮顺滑的及腰长发、精緻脱俗的五官、姣好的身材、白嫩紧緻的肌肤。性格单纯可爱,善良正直……
「既然你爱她,为何你会选择自杀?」黄牛毕竟是一头牛,不懂得复杂多变的人类世界,没能理解人类的思路。
有数之不尽的原因。我不打算详述,以免对牛弹琴,白费唇舌。
「你已经死了,没有肉体的束缚,你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去爱她。」黄牛是单纯的不明白,没有批判之意。
还不行啊!我苦笑。执着于没有好结果的感情,是很痛苦的事。所以,即便和女友的感情再深,我也决定将其埋藏心底作罢。
「原来人类的问题不会随肉体消失?」黄牛衷心同情人类:「那可真糟糕!」
我无言以对。怎么说?人类的问题确实没有消失,但将我逼上绝路的问题已然全部消失。住屋、金钱、前途、道德、伦理、政治、家庭、事业、健康、生活环境……统统不復存在。
很悲哀。人生的基本事项,竟是我寻死的主因。而更令我感到痛心的是,世上绝大部份活人仍然需要面对它们。他们有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呢?如何解决呢?
不!我不该再为这些东西动脑筋。这不再是我的问题,而是活人的问题……
「或许,你可以守在她的身边,直至她逝世。只要她一死,你不就可以马上和她相见,永远待在一起!」黄牛的脑筋挺灵活,很不错。纵使牠漏算了人类没有「一生只爱一人」这特质。
我正要开口否决牠的建议时,眼角瞥见蓝中带紫的天际泛起一片淡红朝霞。顷刻间,来到唇边的说话被莫名的寧静驱散了。黄牛似乎看穿我的感受,领我去一个「好地方」看日出。
宽阔的大马路上,四蹄两腿齐齐拔足狂奔。无视迎面衝来的汽车,无视交通灯号,无视规则,只知向着日出的方向跑。跑着跑着,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一隻正在跑道加速的飞机。跑到前边那个交通灯口,我就会自然而然飞起来。
对!我一定会飞起来!
跑、踏、跳、飞!
双脚离地,轻松赶上拋离我十多个身位的黄牛,还在牠面前来个花式飞翔表演。
「哇!」黄牛被迷住了,兴奋大叫。亢奋的身影,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尤其夺目。
我回身俯衝,双手一抱,将整隻黄牛带离地面。牠比我想象中轻盈得多。是没有肉体的关係吗?管他的!快乐就可以!
朝霞顏色更见鲜艳,火红鹅黄亮橙,诱人耀眼。黄牛惊恐至极,又叫又喊。我懒理牠,逕自飞得更高,高过附近所有大厦,得到一个辽阔无边的视野。朝霞变淡,取而代之是一片无瑕的鱼肚白。怀中的黄牛忽而安静下来,静待主角登场。金黄亮光先行开路,将眾生灵的注意力聚焦一点。太阳冉冉升起,令天上其馀色彩哑然失色。没有肉体的限制,我放胆直视太阳。
纯粹的白,纯粹的光,纯粹的能量。纯粹的情感,纯粹的快乐,纯粹的爱。
「小牛!」黄牛高呼儿子的名字。
我高呼女友的名字。
明明知道对方听不见,偏偏就是想叫喊出来!明明知道你再感受不了,偏偏我就是爱你!
太阳高掛半空之时,我们亦回到地面去。马路上,并肩漫步,相顾无言,无视心里头的大量疑问,享受日出带来的美妙馀韵。日正当空,我们来到海滨长廊。踱步,间话家常,享受海面的粼粼波光。
「我决定了。」黄牛露出罕有的温柔微笑:「带你到『朋友』身边后,我才继续找儿子。你可以在『朋友』身上得到很多资料。那会对你找寻女友下落很有帮助。」牠竭力以自己有限的所知去理解我的世界,为我操心筹谋。果然是当妈妈的好料子。「我起初以为你在漫无目的地游离浪荡,现在才知道你也有想念的人。思念是很痛苦的事……」牠将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,代入到我身上。
我眼眶湿润,扫扫黄牛头上的短毛,加以安慰。料不到,与这头认识不到廿四小时的黄牛,会有如此深刻的情感交流。
「好!坐言起行!」黄牛立即换上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,衝向护栏,四蹄一蹬,直堕海面。
风平浪静,水花没有为牠溅起。四蹄平稳地直立水面上,不受波浪影响,如履平地。牠回头唤我跟去。
我望望大海,再望望自己双脚,不期然忆起儿时遇溺的苦况:双眼涩痛,刺鼻的泳池水无间断涌入鼻腔口腔,四肢激烈乱舞却抓空扑空。挣扎无果远比一击致命的痛快更见残忍……
双脚犹如钉在地面,久久不提步。阳光很美,大海很美,奈何我不敢上前。
恐惧面前,时间彷如无物。我的思维、大海的波浪、粼粼的波光,都静置在恐惧当中。明明知道自己已然死亡,不会再经歷那种苦痛,为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