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首次体验到意识和身体的分离。
分离以后,我的意识是「我」吗?我的身体是「我」吗?只有完整的我,才是「我」?如果我缺了手或缺了脚,我是「我」吗?如果我的心意改变了,我是「我」吗?变了调的我,是「我」吗?若然,曾经的我是「我」吗?现在的我也是「我」吗?
意识中的连串问题,随着身体的无力而陷入一片带红的黑。
(03)
银白月光下,廉价窗纱的针步更显疏落,挡不了甚么。它纯粹是一层虚设的心理屏障,以便用家自欺欺人。
「在想甚么?」你的脸凑近我的裸背,鼻息喷得我背痒痒的:「还没找到意义吗?」
我转身,没回话,随你把脸埋在我的胸脯间。
「为何偏要这么辛苦?」你的脸向上游移,移到我的眼角,吻走我的苦泪。「何不乾脆接受我告诉你的答案?」
「因为那是你的答案,不是我的。」我爱你,因而拒绝将自己变成你。
你眼珠子一转,神色又再变得鬼马:「其实,答案一早存在于你心间。若不知道自己的答案,你何以会知道我的答案和你的答案不同?」你反问,想把我击倒。
「这是取巧。藉着否定你的答案来肯定我的答案。」我莞尔一笑,用指尖挑一挑他的耳珠:「若果你不在我的身边,我岂不是没能找到答案?」
「我怎会不在你身边?」你吻着我,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。「这些年,我一直在你身边。」
十年。当身边眾人以不同形式离弃我时,只有你仍在我身边。我们携手由热血的学生,蜕变成繁华盛世的牺牲品。
你唸诵《双城记》的名句:「那是最好的时代,那是最坏的时代;那是智慧的时代,那是愚蠢的时代;那是信任的时代,那是怀疑的时代;那是光明的季节,那是黑暗的季节;那是希望之春,那是绝望之冬;我们应有尽有,我们一无所有;我们直奔天堂,我们直奔地狱……」
没有我们的卑贱,就没有他们的高贵。我们的卑贱成就他们的高贵。卑贱的我们比高贵的他们更高贵,高贵的他们比卑贱的我们更卑贱。
你突然翻起被铺,扶起我。牵我手,轻托我的背,和我踏起慢三步。漆黑的房间,反射白月光的人体。乌亮的烦恼丝,白晳的皮肤。深不见底的黑瞳,水润亮丽的眼白。
「藉着『你』,能体验『我』的存在?」我依偎在你结实的胸膛。
你没开腔,默默用心跳声作答。
(04)
世界累了,重归寧静。你已然入睡,我呆望窗外银月,思考你的说话。
难道,如你所言,我一直找不到「我」,是因为我没试过藉由「你」去体验「我」?
如果「我」是确实存在的,那又何需要藉「你」的存在去体验?
除非你我本为一体,没有你,就没有我。
对。如果当日没有你,我已然不存在。
想不懂,为何当日你不放弃我,就此逃去?在那种情况下,没有人会怪责你。问谁都想和爱人共度每个月落日出,想和家人间话家常,想和朋友嬉笑耍乐……人生的每个片段、每个感觉,全都构建在关係之上。这就是「藉由『你』去体验『我』」的意思吗?
月落日出,微弱的光线下,黑与白变得相似,却硬是找不到平衡点,成不了灰调。
你要起床上班去。我为你备好梳洗用的毛巾和温水、暖胃的白粥与饱肚的糕点。用餐后,你顶着烫贴的短发,穿戴整齐,准备出门去。
「你今天笑得很美。」临行前,你突然回首笑问:「想通了甚么?」
我頷首微笑。
「要和我到街上走一转吗?」你豁然舒心。
「不怕吗?」我担心自己会为你招来话柄。
「谁会怕和自己上街?」你捕捉到我的思路。
我俩漫步大街上。晨光初耀,朝雪微溶。落在寒衣上的小雪花,有如新娘的嫁衣,纯洁而动人。你嘴角微扬,懒理旁人的异样目光,主动挽起我的手臂。轻轻一个举动,完美填补我多年遗憾。
我是个不能活在阳光底下的人。我是属于暗黑的世界,只能在昏黄黯淡的舞池展现出最美艳的一面。绝美的花姑娘,永远比不上你的新娘那样美。
我渴望身披白色嫁衣,头戴白色曳地长纱,戴着白手套,手捧红玫花束。你架着黑色大礼服,配上白衬衫、黑领结、白手套,手捧黑色高帽。我俩挽着手,在儐相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,完成庄严神圣的婚礼……
你的家人讨厌我,说我永远没资格成为你的妻子。你二话不说,离开家人,和我私奔,共住租来的狭小房间,齐齐找工作谋生。
「找别的工作,不要留在舞厅。」你介怀自己的女人与他人调情。
「头伤以后,我的思绪极为紊乱,没能胜任『正常』工作。我连倒夜香也干不来呢!」我带笑自揭疮疤:「现在只懂说一些诗情画意的话……」
你眼泛泪光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