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着火堆,宋迎春看见了邹良,他远远地站在一旁,和嬉闹的孩子、围观的人群融在一起,让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。宋迎春以为自己早就哭够了,可现在满脸的泪水又是怎么回事?
他很想走过去,告诉邹良他没有妈妈了,他妈才48岁就死了,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。他想告诉他自己这些天过得好难啊,太孤单了他总会忍不住想他。
宋迎春想抱住邹良说很多很多话,委屈的、毫无头绪的,边哭边说。可他不敢,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邹良,现在是,以后也是。
六月的泉灵溪生机盎然。溪边的直柳树枝干粗壮,绿叶疯长,夜幕下它们线条粗犷,暗沉沉地矗成一排。浮萍在水面连成片,开出紫白的小花。月光轻柔地落下,勾勒出宋迎春消瘦的下颌线。
“别抽了。”宋迎春打破沉默。
邹良在碎石上按灭烟头扔掉,五六个烟头凑在一起,躺在溪滩上。
邹良舔舔发苦的嘴唇,问道:“不走了吧。”
“嗯。”宋迎春点头,“我总觉得我爸他精神不大好。”
“有什么打算吗?”
“准备跟我舅舅学装潢。”
邹良轻笑一声,挺好的,县城盖了那么多商品楼,干装潢生意肯定不错。
“你什么时候走?”宋迎春问他。
“明天上午的车票。”其实应该今天下午走的,邹良还是想再见见他,改签了高铁。
宋迎春不再答话,他们又陷入让人心慌的沉默中。黑暗中传来咕咕的鸟叫,泉灵溪在月光下静静流淌。
邹良知道宋迎春要说什么,邹良也知道他很难开口。可他就是想这么耗下去,揣着心思耗到天亮都行。并不是有意刁难迎春,他只是喜欢这里,喜欢宋迎春就在身边,就像那年那个沮丧的夏天里,他每天都希望宋迎春能来泉灵溪。
“大良。”宋迎春扭头看着他,很快又把眼睛错开,不去直视。
他局促着,为难地抬起头:“我们……”
“还是不行对吧,我知道的。”邹良不忍看他这样,笑着替他讲完。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会好好的,你不要担心。”
宋迎春露出干涩的笑容,点点头。
他们的感情连阳光都见不得,更何况生死的考验。邹良偏执的勇气,宋迎春是没有的,邹良怎么敢去逼他,更舍不得怪他。
“对不起啊。”宋迎春的眼中含着水光。
邹良敛起笑,认真地说道:“这话,以后你再也不要讲。”
“好。”宋迎春郑重地保证。
“回去吗。”宋迎春问他。
“我想再呆一会,你先走吧。”
宋迎春起身,踩着碎石一步步走出溪滩。这次他没回头,身后却像是长出一只眼睛,看着邹良一个人坐在滩上,上头是月亮,前面是溪水,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。
他怎么还不回去,他向来不喜欢村子的,泉灵溪有什么值得留恋?邹良在想什么,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?乱糟糟的心思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。
上了村道,家就在前方。刘合欢的死让他最近无端迷信鬼神之说,他又想起来生。真有来生,他想变成女孩子,跟邹良在村里正大光明的恋爱,任谁见了都得说他们般配。又或者邹良当姑娘也可以,他皮肤白,肯定很漂亮。
合欢花香气袭人,宋迎春从自己荒诞的念头中清醒,一抬眼,他已经回到自家的院中,站在合欢树下。
晨曦照亮云层,光和云飘在山峦之间,山里草木气浓郁,清脆的鸟从林中传来。邹良的鞋子被露水打湿,沾上野草砂石。刘合欢的坟在山腰上,他爬的很快,没等太阳正式升起,邹良便找到了那堆新鲜的黄土。
坟前立着块青灰的石碑,刘合欢的名字刻得锋利清晰,旁边是“孝子宋迎春”。邹良在坟前跪下,磕下三个长头,他对着墓碑开口:“合欢娘,我昨晚想了一夜,我还是很喜欢你们家迎春。”
“对不起啊,合欢娘。”
——
高铁在轨道上疾驰,邹良支起桌板打开电脑,给报考单位发说明函,面试他弃权了。泉灵村,江州县,邹良再没了眷恋。从一开始,陈春梅给他设置的命运,就是刻苦读书,从小地方走出去,混不下去也不能灰溜溜地回去,更何况邹良混的不算差。
合上电脑,邹良朝窗外看去。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,三四岁的小男孩很不安分,毛茸茸的脑袋在阳光下晃动,让邹良看不清外面的风景,只能依稀瞥见金黄的稻田。
又是一年夏收。
小男孩闹够了,偎在女人怀里睡得香甜。连片的稻田渐渐消退,荒地、楼栋、烟囱连天的工厂在窗口一一闪过。高铁减速,车厢里开始躁动,申市的站牌出现在窗外。
邹良拖着行李箱回到家中,甩掉鞋子四下寻找,都是石晓月的高跟鞋。找不到拖鞋,他穿着袜子走客厅,瘫坐在沙发上,夕阳把房子晒得闷热,邹良却在沙发上生了根,再也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