沾上一点污,便会比所有人都显眼。
命运的转折点是百年后。
任司战之职的玄羲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。
一夜间凡人信仰崩塌,城中数百座战神庙尽数被烧毁。小哑巴女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捡到双目失明的玄羲。
彼时月色迷离,瘦弱的女婀连拖带拽,花了整整一晚上的工夫,方才将气若游丝的玄羲从院中拖入自己闺房藏好。
别邸人少,她又因先天耳疾成了个小哑巴,平日里鲜少有人管她,倒也不怕被人发现。
她单手托腮趴在床头,就着月光细细端视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。
兀自正盘算着,该不该扯去遮住他眼眸的污浊布条。
尚未来得及动手,玄羲便醒了,警惕地“望”着她所在的方向。
他轮廓分明的两瓣薄唇开开合合,似在说什么,她却听不见。
她便是与他打手语他也无法看见,二人只能隔着冰冷的空气对峙。
夜突然变得格外漫长难熬。
女婀从未这般在意自己的耳疾。
好在玄羲从她喉间发出的破碎“啊啊”声出判断出了,眼前之人兴许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。
他怔了片刻,旋即,郑重且庄严地与她作揖。像是为了使她看清,极缓极慢地道出两个字:“多谢。”
明灭的烛光洒落在他身上,女婀目不转睛盯着他不断张合的唇,悄然红了面颊,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话本子里所写的“小鹿乱撞”是何滋味。
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生得很好看,却也很安静,简直比女婀这个小哑巴还要安静。他平日里最爱倚在窗边发呆,女婀便坐在一旁赏他与窗外的景。
当夏日来临,窗外那片湖会开满接天碧日的粉荷。
女婀支开别邸为数不多的几个婢子,悄悄将他扶去湖畔透气。
有时会折几枝鲜嫩的荷插入瓶中给他嗅;有时会摘下莲蓬,故意剥出莲芯喂给他吃。
她虽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,却比玄羲见过的任何姑娘都闹腾。
如此倒也好,能教人短暂性地忘却烦恼,与她一同胡闹。
他的到来就像一簇跳跃的火焰,瞬间点亮女婀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。
而她又何尝不是他在黑暗中摸行时偶然遇见的一束光?
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,他时常在想,倘若那日没有遇见她,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?
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。
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注定要将玄羲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而此刻,他的眼睛已然在缓慢流逝的时光中复明。
不知不觉间竟已入秋,当最后一朵夏花自枝头剥落时,玄羲终于适应了久违的光明,徐徐睁开双眼。
女婀一瞬不瞬盯着他,握住他手掌,一笔一划轻轻写道:「你眼睛是琥珀色的,比我想象中还要美。」
许是头一回被人这般不加掩饰地夸赞自己的容貌,玄羲怔了怔,红着耳根在她掌心回:「谢谢,你也很美。」
女婀生得虽娟秀,倒也称不上美,可在玄羲看来,她是个比初升朝阳还耀眼的姑娘。
世间万物,再也没有谁的光芒能够盖过撕裂黑夜的朝阳。
可朝阳再绚烂,却不是他所能私藏的,他终需离开。
他又在女婀掌心写:「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,我该离开了。」
明知是早已预定的结局,女婀仍忍不住一阵失落。
遇见玄羲前,她也曾在这间院子里捡到过许多不同的鲜活生命。
有时是被暴雨打湿羽毛的幼鸟,有时是被遗弃的奶猫……
到最后,它们无一例外都离开了,只剩她,在这僻静的别苑一待便是十五载。
她勉力弯起唇角,在他掌心写道:「好,祝你一路顺风。」
想了想,又加上一句:「后会有期。」
可这人海茫茫,何来的后会有期?
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。
玄羲却回:「嗯,后会有期。」
他想,非他对这人间少女动了凡心,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,他需报恩,方能斩断这段因果罢了。
于是,他又在她掌心写。
「为报救命之恩,我可以许你一个心愿。」
女婀双眸顿时亮晶晶:「我想嫁给你,也可以吗?」